那时的她还看不懂皇上眼里的深意，只记得爹爹那晚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一向宠溺她的娘亲边哭边叹气，最后她哭得力竭才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时爹爹正好从皇宫回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上京中的风评突然变好了，皇上总喜欢召她进宫闲聊，也总让几个皇子带着她在那个迷宫样的御花园里闲逛，但太傅却开始疏远她，这令她十分苦恼，又不得其法。

后来，上京南街那条风流巷里出了一个六步成诗的妓子莺莺，所作的诗词流传甚广，不知道听见哪个小厮说的，太傅欣赏莺莺诗中气节，亲自操刀将她的数首辞赋谱写成曲。

沈知矜听罢心里憋着一口气，请了城内最好的教书先生来指导自己作赋。

可季君回就是最好的先生，她闭门颓丧了小半个月，某一日来了个宫里的太监，好说歹说捧着她自认作得最好的一首打油诗献给了皇上。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第一才女的名声就从宫里传遍了整个上京。

一朝出行，掷果盈车，万人空巷。

莺莺之名被众人抛诸脑后，皇帝亲封的第一才女，坐拥无尽财富的沈氏独女沈知矜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自此沈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那些提亲的世家给踏破。

谎话听得多了以后，连她自己也给骗进去了，沈知矜自视甚高听不得一点批评，后来莺莺死了，太傅甚至厌恶与她交谈，浓烈的不甘夹杂着恨意，让她行事愈发乖张，后来的后来，被毁容接着逐出上京，所有事情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坍塌。

应该就在那时，她的记忆发生了一些变化。

沈知矜转过身，不远处的猎坑传来低微的呼救声，她歪了歪头，脸上看不出悲喜：“原来如此。”

季君回那夜根本没来，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她第二天清晨才被人找到送回府。

不过是自欺欺人。

梦，也该醒了。

“……泪流不尽，倒像是个水做的人儿。”

冰凉的指尖从脸颊旁扫过，榻上双眼紧闭的少女睫羽轻颤，一双翦水秋瞳悠悠睁开。

澄澈干净，却也无神。

陶修宴诧异挑眉，伸手在少女眼前晃了晃，沈知矜眼前一片漆黑心下惶恐，撑起身子就碰到一双手，她下意识捉住。

细腻冰冷，沈知矜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摸到了一条蛇，很难想象人的体温居然能冷到这种程度。

沈知矜被冰得抖了一下，神志回笼，这才想起自己借尸还魂在别人身体里。

柳眉微蹙，她放开这双手，淡淡发问：“是你救了我？”

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说什么感激涕零，甚至连声道谢都欠奉，陶修宴挑起少女尖尖的下巴仔细欣赏，也就这张脸有些看头。

被梦境影响，沈知矜撇开脸重新阖上双眼，话语里多有不耐：“不必磨磨蹭蹭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耳边一声冷笑，随后房间里咚地几声响动，好像重物坠地又好像是膝盖跪地的声音，正待发问，就听得身前人开口说话。

“脾气倒是大得很。罢了，扫兴。”

男声清越，但这轻佻的语气惹得沈知矜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身前人转身离开，衣袂扫过床榻，沈知矜鼻尖飘过一缕极为清淡的茶香。

是白毫银针。

晋国的土质和天气并不适合培育茶叶，是以多在往来商队间流通，因其形状似针，白毫密被，色白如银，因此命名为白毫银针，冲泡后满盏浮花乳，芽芽挺立，情趣横生，是名门贵胄争相追捧的香茗。

沈父爱茶，她耳濡目染也了解到一些皮毛，因为采摘条件苛刻，每年上贡朝廷的白毫银针也不过区区几十斤，用来熏香还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