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珠一颗悬着的心方落回了肚里，转身掀帘而进，合上殿门时，便见宇文邕捂着臂膀上的伤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额间一片水泽，脸色却是泛着铁青，“珠儿好气魄！”

宇文邕的声音，从不曾有过的生硬与凉寒。

“伤口可还疼？”雪珠无暇理会，后殿出口推了推了宇文邕，“快快随梅香从后殿离开，他们已然查到这里，再晚片刻，怕是整个王宫将围得水泄不通。琨华殿后院是一片榆树林，穿过林子便是北宫的禁门，北宫是杂役坊奴役处，我白日里走过，守卫不甚森严，梅香可带你混了出去，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我只能挡得了一时……”

“原来，还真是你！”宇文邕打断了雪珠的话，恼怒着挥开雪珠的手，手在半空中划过，转手便使劲地钳住雪珠的下颌，声音冰寒，眸光胜雪。

“孤都听见了，都攀上高枝当凤凰了，四王妃？”宇文邕嘲讽地一笑，“不过是宗室里一个王爷而已，还在军中任职。哪一天战场上见了，孤便是拼了性命也要灭了他去，让他战死沙场，连个全尸都没有！雪珠，枉我待你胜亲人，一天天地盼着你长大，等着你长大了入宫，等着你终有一天明白了我的一番心意，心甘情愿地嫁予我为大周国后，与孤一同携手看这天下江山绝色去！”

“陛下，”雪珠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宇文邕挑眉，唇角的笑意瞬间敛去，手兀地松了开来，“难不成，我大周的江山就要差于他们齐国去？”

雪珠微喘着，宇文邕的掌力，让她踉跄后退了两三步方站定，可宇文邕已然冷笑着步步紧逼，“还是，是你喜欢上了他？”

宇文邕因发怒而血红的双眼，就定定地落在自己的雪珠的脸上，却不料宇文邕手一扬，雪珠披于肩上的外袍便撕裂了开来，“你记着，你这辈子只能是孤的，就算是你死了埋在了他高氏的陵寝里，孤也会把你挖出来！葬在孤的龙榻底下！”

脖颈处，兀地一寒，宇文邕已发疯般地扑了上来，衣领处，盘花的丝扣已生生扯断，锦帛的撕裂声有着撕碎耳朵的尖锐刺耳，雪珠咬牙，一扬手便挥落在宇文邕的脸上，“啪！”地一声响后，心里隐隐抽搐般的疼。

那一掌，她仿佛不曾用尽全身的力道，毕竟在周朝，他是君，他是陪她一同长大的邕哥哥，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手掌落下后，顿觉手心生生地疼。

宇文邕怔住了，缓缓地转过脸来，缓缓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却是兀地眉目间似要喷出火来，紧咬着牙，“我宇文邕既能进得了这齐宫，便也能出得去！不劳王妃费心！”

杜蘅的香气渐渐地消散在空气中，雪珠方醒悟了过来，急急地奔向后殿，可殿门在风中摇晃着，宇文邕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廊下，一地破碎的斑驳月色，有晚风中摇曳。

梅香带了云曦立于廊下，一脸的担忧颜色。

“陛下只是怒极生气罢了，”梅香拉了雪珠进屋，捡了件齐整的外袍裹在了雪珠的肩上，“兴许陛下气消了，也会想明白的。姑娘入了兰陵王府，不是更容易拿到这齐军的边防布阵图吗？兰陵王治军向来严谨，布防图我们可从没得过手。再者，兰陵王与斛律将军交往过甚，亲好父子，齐军兵力的七成，可都攥在将军手心里，即便我们拿不到虎符，便是毁灭了，也是好的。”

梅香见雪珠静而不语，拨帘出屋让云曦端了热茶进来，“只是委屈了姑娘，要呆在最凶险的地方，好在姑娘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等闲之人也近不了身，可姑娘依旧需谨慎细微些。明后日，我便将近两日事宜报与三娘，让她定夺。”

雪珠握了茶盏在手，滚烫的热度透过杯壁，一寸一寸地蔓延进手心里，一丝一丝地渗透进肌肤里，滚烫的热度在手心堆积，可雪珠却觉得全身透着寒，那种寒，仿佛从地底下千里的冰层泛上来，从脚底一路蜿蜒而上，直达心底，心寒的感觉，在心间长驱直入。

宇文邕，那个杏花春雨里含笑的少年，那个立于舟上划桨，有着明亮的眼眸和纯透笑意的少年，那个陪着自己去山崖上采药，守着自己苦练金针的单纯少年，似乎已然一去不复存在了。

后半夜，月色颇寒。

拂晓时分，宫外一片喧哗扰攘，守宫的侍从前去查探，跌跌撞撞地匆匆而回，不及说话便扶了墙角强作呕吐着，“昨夜有刺客闯宫，太子殿下亲领禁卫，抓了一名受伤的刺客，那刺客忒厉害，以一人之力伤了我禁卫二十九名，身中上百箭才亡。太子殿下人命人挑去了他的手脚筋脉，还抽了他的脊梁骨，说是这根骨极佳，制成琥珀槌的琴轸正合适。眼下整个人就悬在北宫门城门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长恭醒来，有着隐隐宿醉后的头疼，床榻锦帘外，一个娇小的身影影影绰绰。

“青儿，”长恭半眯着眼唤了一声，帘外的女子便急急地掀了锦帘进来，“殿下可总算醒了，殿下还要不要醒酒汤？寝殿后的汤池也备好了，殿下要不要先去一去酒的臊气？”

“缓一缓，先给本王端杯茶来，”长恭轻笑，看着青妍又急急地转身而去，微微地摇头。

“婢子只是在想，陛下赐了美貌佳人于殿下，从今往后，这等衣食起居，便不再需要婢子了，”青妍小心翼翼地将茶端予长恭，立于一侧绞着手中的丝帕嘟哝着。

“你消息到是灵通，这耳报神本王定会把他揪出来，治他个多嘴多舌之罪，”长恭轻吹着茶，斜斜地倚在榻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殿下也不瞅瞅什么时辰了，这事儿宫里宫外可都传遍了，怕是整个邺都都知晓了，殿下就这般娶了王妃，还不知要搅碎了多少闺阁姑娘的心去。早间的时候，右丞相府的小女儿可来过，一双大眼睛哭得水蜜桃似的，宁安侍卫还偏不让她进来，说殿下还没醒，她便在门厅里哭闹着，说要卖身入府为婢，最后还是右丞范大人亲自落了轿来接了回去。”

长恭亦不理会，只是将杯盏递给了青妍，一脸的无辜神情，“这般地烫，你让本王如何下咽。”

“都这时候了，殿下还拿婢子寻开心，”青妍接过杯盏，折身另取了一只杯子便倒换起茶水来，“外人都道四殿下如何地礼贤下士，如何地体恤将士婢从，婢子却知道，四殿下顶顶挑剔！”

“宁安那小子还与你说了什么新鲜事？”长恭从榻上懒懒起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