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言先前伤成什么样子，他也是清楚的，要说带着那样伤势的沈素言能将芷姨娘推入湖中，他着实有些不信。

可这些话他却是不能问芷姨娘的，假如是沈素言血口喷人，倒还好说，那样芷姨娘还是他心中那个温婉娴淑的阿芷。假如沈氏说的确是事实，那么，他可不知要该如何面对芷姨娘了。

他缓步走入院子，沈素言正在窗下看着戏本子，她额上的疤痕在另一侧，从窗外望去，却是见不到她额上的疤痕的。她捧着戏本子，正看的入迷，少顷，想必是坐的姿势久了，她略略起身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

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沈氏，面容恬静，唇角蕴着丝极浅的笑，三千青丝松松挽成一个髻，露出光洁纤细的颈子，一身稍显单薄的常服，叫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还是那个温驯怯懦，他一皱眉便大气也不敢出的沈氏？

顾宁安脚步一顿，他望着沈素言，竟觉得有些陌生，更多的，却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他没由来的一阵恼火，步子放重了几分直往沈素言房间里闯。

沈素言听见脚步，眉头微蹙，回头望去时，却见是顾宁安过来了。沈素言敛容正色，冷眼打量着顾宁安，道：“大爷今儿怎么到我这院子里来了？”

顾宁安有些愤愤地道：“这顾府我何处去不得，偏偏不能往你这里来么？”他原本只是打算过来问问芷姨娘当初落水的情形的，可他一见着沈素言此时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心头便是一阵难言的怒气。

沈素言自然不清楚顾宁安心中所想，她见他沉着脸，不禁冷笑道：“大爷说的是，只是不知大爷今日过来，又有何贵干呢？”

她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顾宁安原本三分火气立时涨成七分，面色愈发的难看了：“我在府里走动，也轮到你这个妇道人家过问不成？沈素言，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些了吧。”

沈素言面上冷色更甚，更欲反唇相讥时，外边却跑进来个婢子。沈素言瞧了她一眼，认得她是厨房那头名唤芍药的。

芍药初时神色还算正常，可当她发觉顾宁安也在场时，面上却多少有些尴尬之色。她上前朝顾宁安与沈素言各施了一礼，张口欲言，一双眸子只望着顾宁安，口里含糊道：“冬梅姐姐与青荷姐姐在厨房起了点争执，夫人若是得闲，不如快去看看吧。”

沈素言朝顾宁安深深望了一眼，淡淡地道：“大爷先自个儿走动着吧，我还有些俗事缠身，就先失陪了。”语毕，她看也不看顾宁安泛了青的脸色，朝芍药吩咐道：“走吧，前边引路。”

芍药应了一声，又飞快地朝顾大爷身上瞥了一眼，转身朝外走着。她可算是瞧出来了，如今的夫人可比以往厉害得多了，先前便有风声说夫人经那么一撞反倒是因祸得福，府里下人大多是不信的，可如今她亲眼瞧见夫人这般拿得住大爷，那这可就容不得她不信了。

沈素言步子有些急促，口里却仍是吩咐道：“再快些。”

芍药闻言步子便又加快了几分，绕过游廊，引着沈素言来了厨房。厨房里较外面暖和的多，瞧着厨房内的形势，也是剑拔弩张的。冬梅与青荷相对立着，互不相让的模样，出乎沈素言意料的是，芷姨娘竟然也在厨房。

芷姨娘瞧见沈素言，心里不由得一突，上回沈素言害得她吃饱了冰水，如今想起来仍是叫他心有余悸。念及此处，芷姨娘不由得给了青荷一个眼色。青荷随即反应过来，与芷姨娘一道，给沈素言见了礼。

“夫人，”冬梅亦是屈膝一礼，随即走到沈素言身后，朝青荷面上狠狠地瞪了一眼，道：“夫人，方才我过来瞧夫人昨天吩咐厨房准备的那几样菜准备的如何了，可却不曾想到姨娘也在这儿。姨娘听见我说这几样菜是夫人的，姨娘便要厨房先将这几样菜送到姨娘院子里去，我与姨娘辩解两声，姨娘便说我是拿夫人的名头压人。夫人，您替奴婢作主吧。”

沈素言朝芷姨娘面上瞧了一眼，道：“是如冬梅所言吗？”

芷姨娘一咬牙，面上强挤出几分笑来：“前几日妹妹也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样菜，也怪厨房里下人惫懒，这几日一直不曾送往妹妹院子里。

今儿妹妹得了闲暇，来厨房里瞧瞧，我说怎么有这样巧的事情呢，说来姐姐怕也是不信的，我见这几样菜分明是前几日我吩咐下去的，可厨房里却说是先给姐姐做的。姐姐你说说，这几样菜到底是算妹妹的，还是算姐姐的呢？”

正说着，顾宁安亦是走入厨房，一旁婆子赶忙拾了条长凳子过去给顾宁安坐下了。芷姨娘见了顾宁安，面上笑意不禁浓了几分，道：“夫君想必也听见了罢，夫君也不妨替我姐妹二人算算这笔糊涂账。”

芷姨娘口里这般说着，可在场的只怕每一个人都清楚芷姨娘这是借着大爷的脸来压夫人呢。芍药立在一旁，几番开口欲言终是不敢出声。

她只不过是个厨房里的小婢女，真要惹了芷姨娘不快，她也没好日子过，只是，叫她见着芷姨娘这般借势压人，她心中便是说不出的闷憋。

沈素言面色忽地柔和下来，她望着顾宁安，道：“不错，还是叫大爷来评理才最是公道不过的。”

只要不是个眼瞎的，便应当能看出这几样菜到底是谁先吩咐下去的。那几样菜她倒不曾太过放在心上，她只想看看，顾宁安到底会如何选择。

沈素言的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疏离，而芷姨娘的目光中则带着十分热切，顾宁安撇开脸去，他自然是清楚这几样菜到底是谁吩咐下去的。

他张了张口，最终吐出来的却是有气无力的一句：“阿芷前几日才受了寒，这几样菜又是她先吩咐的，沈氏，你为顾府夫人，凡事便须多谦让些……”

他话还不曾说得完全，芷姨娘便是兴高采烈地道：“夫君说的不错，这次就先委屈姐姐一回了。”她朝厨房里的几个婆子婢子横了一眼，拔高了声音道：“一个个的愣着作什么，难不成还要大爷再说一遍么，手脚却麻利些。”

顾宁安忽然觉得一阵烦闷，他朝沈素言望去时，却发觉沈素言已然不见了。芍药是个眼尖的，见顾宁安张望便知他在寻觅什么，忙低声说道：“方才大爷愣神的工夫，夫人与冬梅已经回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