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聪职业病地再次嘱咐我们两人：“万一想‘遗忘’的话还是有机会的,毕竟你们的过去千疮百孔……”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是标本店的“头牌”了。

临行我要交代“头牌”一些事。

“第一，等吴太醒了，告诉她我下次一定来听她的爱情故事。

“第二，帮我问曾少一个问题，可有人爱过真正的你？

“第三，我来过四百三十五次老洛都没有认出我，请问他是怎么接待客人的！

“第四，如果你能找到你的爱情标本，或许你也可以试试找回你的记忆。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告诉曾老板，如果爱里没有痛苦，快乐的滋味就和痛苦一样。”

远处的夜空中亮起了烟花—照亮了两个千疮百孔的人破镜重圆。古时老百姓幻想如有日能飞黄腾达，必须顿顿饺子加油条，东宫娘娘帮烙饼，西宫娘娘帮剥蒜。人站在高处回看，一览众山小，什么都明白，可在山脚下往上看，却空山不见人，云深不知处。

第一次见先生，他盯着我说：“你脸上那颗痣不好，我劝你把它点掉。”

管得真宽！

吃了一会儿饭，他又说：“看你的面相，你的命不错的，有贵人相助。”

我敷衍地笑笑。

快走的时候，他对我老板说：“这个姑娘不错的，旺你。”

我就这样被钦点当了“旺财”。“旺”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我或许应该高兴，可其实这感觉糟透了，一种我不自知、不可控的能力，听起来虽是称赞，想抓住却又难上加难。先生的随口评语，如同在我没要求他之前就给我卜了一卦，却还无解，真是烦躁。

那次是先生、我老板和我的第一次见面。我老板和他并无直接业务往来，只是碍于中间人情，交个朋友。为了免于两个人无趣，遂带我添趣，而先生倒也识趣，少彼此试探，多谈论风物，这才说起我来。

老板反倒来了兴趣，“你懂看相？”

做生意的人最理性，又最迷信。饶是我老板年纪轻轻，也吃这套，最爱玄学，看相算命、易经八卦，都略研习，一般人怎么聊得过他，而先生一脸无辜，眉眼间无比坦诚，典故、引文、正史、段子，说到哪儿都是信手拈来，讲历史引人入胜，说笑话活灵活现，实在让人惊叹。

一顿饭的工夫，我老板就成了先生的粉丝。在我看来，先生完全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又表现得从不相信别人也能看得出这一点。强者以弱示人，不知深浅者，最为深。

先生从此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说，先生家世赫然，祖辈是淞沪会战的名将，父尊母贵，加上他是独子，掌上明珠，聪慧过人，从小就看巴尔扎克的书。他自己倒不以为然，说年轻时，尚有些许才华，现早已江郎才尽，只剩几分看人的能力，最多是年纪帮的忙。

先生的第一桶金，来自他做律师时的案例。对方要收购一栋商用办公楼，让先生的律所协同实施，三两下未果，客户又有了新目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先生倒是看准了门路，出手利落，自己凑了点钱买下了那栋楼的经营管理权，就此成就了后来的财富。

先生律所的合伙人，是一位业内知名的奇女子，人漂亮，活得也漂亮，是先生的事业搭档、知己、情人。二十几年过去了，不见他们修成正果，却也不见分道扬镳。两个人都这么理性、神秘，也难得。听说后来先生渐渐退居了业务幕后，修心养性，喝茶读书，把公司全部交给了那位奇女子打理。这么说吧，男人甘于做女人背后幕僚者，寥寥无几，先生也算朵奇葩。

如果先生确是朵奇葩，我老板就是个偏才。他比先生小两轮，是个学霸型的创二代，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投胎就是他的第一桶金。老板去伯克利上大学，带着他老爷子送他的一辆法拉利超跑。

在伯克利他发现学校里世界各地的富豪子女每日只做三件事：购物、运动和派对。作为同类，他既没有投身其中，也没有嗤之以鼻，而是一拍脑袋，做起帮富豪子女写论文这个生意。华人传统和西化逻辑在此刻显示出1加1大于2的正能量，他一边推销做作业生意给身边的有钱人，一边散发作业给刻苦努力又囊中羞涩的穷同学。业务越做越大，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已经买到了第七辆超跑，由此开始了第二个生意。他开了一家出租豪车的超跑俱乐部，给那些想在人前露脸的中产阶层子女提供一周七天不重样的速度与激情。

偏才和奇葩往往惺惺相惜，能在人群中一眼相逢，忘年敬慕。

先生不以玄学给别人支招，除了签名。

“为什么是签名？”我问。

问这话的时候，老板和先生已成挚友，邀请他出海。这艘游艇是老板的新宠“朱丽叶号”，艇身有烫金烫蓝的花体英文Juliet，清晰秀丽。我们在游轮甲板上喝着起泡酒。可夏末的阴云转眼就来，公海的海风吹得我浑身发抖，浪来的时候胃里一阵阵痉挛。

“字如其人，没听说过？”先生戴着个大墨镜，丝毫看不见神色，“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写出什么样的字。”